【雙年展・專訪】黎清妍:繪畫雖「無用」 但我仍相信藝術
畫到同影相一樣呀!
攝影科技出現之前,繪畫是捕捉眼前景像的唯一方法;然而,有了攝影機後,繪畫再逼真,也不及相片。然而,像真是繪畫的唯一價值嗎?
「有時候,繪畫與攝影的本質及潛質是相反的——世上最好的畫都是『拍攝』不到的。」黎清妍說。
黎清妍 (Firenze Lai),香港八十後的藝術家。其「處境人像」的作品,近年展出於各地大小展覽,走過上海雙年展(2014)、紐約新美術三年展(2015)、新加坡雙年展(2016),今年更來到威尼斯視藝雙年展的大舞台。
以繪畫作為創作媒介的 Firenze 說,畫家的黃金時代已逝,亦言繪畫無法直接介入改變現實,但她還是道:「繪畫雖然『無用』,但我仍然相信藝術」。
黎清妍 (Firenze Lai)
繪畫,源於人體觀察
成長於六口之家,Firenze 家境並不富有,生計主要由在蛇羹店工作的媽媽。媽媽,就是她第一個注目的對象。「她的皮膚好粗糙。因為她每日要用手撕開雞肉和蛇肉,那些毒素早已侵入身體,手指看起來都不完整」。
Shoulder Pain
2012
Acrylic on paper
35.5 x 25.4cm
小時候的 Firenze,以為形體獨特只是自己「屋企」的事,長大後她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問題。即使每個人穿著一樣,形態都不盡相同。有一段時間,她繪畫許多集體活動的「處境人像」作品,例如畫中人正在步操。行動本來要求參加者對齊統一,但極力追求統一的時候,偏偏特別看出人與人的差異。
「步操團隊雖然會考慮參加者的體形,希望做到肩頭高度對齊,但其實人人都有小小差異,總會有高一些、矮一些,完全對齊統一是不可能做到的。當一些人努力一起做一件事,但最終也達不到真正的整體時,那狀態讓我很感興趣。」
Firenze 相信,無論思想還是肉體,每個人畢竟是獨一無二的,畫人也得從一人一個體的考慮去下筆。體形是人類物理上佔據的空間,也是我們無法擺脫的限制。人要透過身體了解周圍環境,皮膚便是隔開我與他人的第一重界線。
畫人,旨在勾起同理心
沿著這道界線走下去,Firenze 不愛畫風景,也不畫肖像,而是將人置入場景,重視各種人體姿態如何跟環境空間互動,形成「處境人像」的風格。
Firenze 解釋,風景畫只是繪畫出一個環境,觀者需要自行代入;而肖像畫雖然以人為主體,但畫中人對於觀者來說可能完全沒有意思。她的「處境人像」則不一樣,她以近日走過九龍公園游泳池的經驗為例:那些大型排水管明明存在已久,但水力衝撞的聲音很大,讓她突然察覺世界不斷運作,背後有一個你意識範圍以外的系統存在。
「我拍了很多水管的相片,也繪畫了水管的形象,但水管本身無法引起觀者對於『系統』的聯想,但放個人在前面看水管好像很做作,我始終未想到怎樣放一個人進去,還未想到可以怎樣轉化呢。」
Hurry Home
2012
Acrylic on paper
40.5 x 30.5cm
對於人物形象的堅持,是因為 Firenze 相信觀者可以透過畫中人的角度,代入理解畫中情景。
「我投射在這個人身上的東西,我相信你都會看得到。有人便會勾起看畫人的記憶,我想他們有 reflection。例如翹腳,你一定見過,甚至自己都試過這樣做。畫中人雖然不是任何一個人物,但我希望觀眾從畫中見到自己。」
又如《Stargarzing》一畫,畫中人坐在沙發上,托腮看窗花外的天空。她解釋此畫創作起源,源自在家中看流星雨的往事。窗花的款式普遍,可能勾起香港觀眾的一些回憶;而托腮看星亦是無分國界的行為,相信看畫的人總能夠從中找到閱讀的位置。這幅作品亦透露出 Firenze 作品的特色之一:畫中人都頭小腿大,透過刻意誇張的體型比例,幫助觀眾進入關注人體姿態的討論。
Stargarzing
2013
oil on canvas
100x80cm
難,所以要繼續畫
「要剛好撞正對方喜歡的顏色和風格,各樣東西合起來才可以稍為吸引觀眾多看五秒。」作畫多年,Firenze 深深明白,憑繪畫感動人一點也不容易,尤其在圖像速食的年代,須要長時間浸淫的繪畫不再那麼為人稱頌。
攝影與繪畫之爭,隨著繪畫的意義超脫於像真而落幕。近年藝術品的定義拉闊,人們轉而討論「藝術可以做甚麼」。相對於社區藝術的群眾參與模式,Firenze 坦言繪畫確是「超無用」。它無法直接介入現實進行改變,改變人心也非必須成就的效果。
雨傘運動期間,Firenze 深感作為藝術家的無力。那段日子,她很想做點事情回應,卻始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。置身事外也不是辦法。當年有表態支持運動的香港藝術家,被中國列入黑名單,就讓她明白藝術家的政治立場仍然是一件事。
「正如,有些藝術家為表不滿,獲獎都拒絕領取。他們的取態會被記錄下來。與此同時,他們的行動仍然栽植於某些人的心中,令人感動。」
Happily Ever After
2013
oil on canvas
100 x 80cm
作為畫者,Firenze 不避談雨傘運動、李旺陽被自殺,只是覺得透過繪畫傳播政治立場,還不如一張新聞相片激蕩人心。她認為,藝術家須要有取態,但不一定要發表成「政治藝術」,態度會內化進入身體。
繪畫不為特定目的而做,所以 Firenze 不畫政治插圖。不過,繪畫亦不止於表達自己,而是講求創作者與觀眾情感上的連繫。
「繪畫是退後十步的,要求你主動走過去看它,所以我覺得自己在做一些好困難的事。」她說。「但正因為困難,更加要做。我喜歡繪畫,而且相信繪畫。我知道它影響的群眾可能有限,但只要遇上那個對的觀眾,其影響還是可以深遠的。」
Clockwise and Counterclockwise
2013
oil on canvas
100 x 80cm